重温《湖南文学》文本/雷抒雁诗评：缠绵诗情的眼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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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载1992年《湖南文学》第8期文学评论专栏】

缠绵诗情的眼睛

——评谭晓春诗集《忧郁的诗情》

雷抒雁


这是谭晓春的一句诗。
他以这种诗情缠绵的眼睛，审视生活，阅读既往的日子；热恋家乡，抒写澧州的风采。
认识谭晓春，是从一帧照片，从一部诗集，体味他眼里的诗情的。
他把诗集命名为《忧郁的诗情》。“忧郁”二字是十分准确的。
读他的诗，常被那种忧郁所浸染。这种忧郁如同一种苦涩却耐品味的果汁，让人震动。
他手捧着自己一天天长大的故事：

一半是幸福
一半是痛苦

他青春的“日子满脸是雨水”。即便在“二十根滴血的蜡烛/烧得青春透亮”之时，仍使他难忘藏在黑夜里“伤心的往事”。
不了解诗人的经历，从字里行间看到他的生存环境里曾经充满封闭，有一种孤独如灰尘蒙盖过他少年的心。或者，生活的道路不尽如人意，使它总有一种挫折感。于是忧郁由此而生。
在断枝的地方，容易流淌液汁。那液汁是血泪和诗情。
有一种忧郁很造作，叫做“少年不知愁滋味，为赋新诗强谈愁”。《忧郁的诗情》却好在忧郁得真实。读后，使你感到一个人对生活的茫然发出轻轻的叹息。
哪一个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没有忧郁？比起那些轻浮的欢乐，这种忧郁更会令人感动。因为忧郁至少是一种思考、探索，是一种脚踏实地的沉重。也是迎战各种人生波折的预备。
就审美的意义来讲，忧郁是一种美感。它不是悲剧，是一种浓烈的悲壮情绪。极易在读者中，尤其是青年读者中引起共鸣。这种情绪，常常如雨中紫色的玫瑰，如风中摇曳的竹影，构成一种深远的意境。
当然，我不能说忧郁便是诗的最高境界，忧郁常常只是人生道路交叉口上的瞬间迷惑。在这一交叉点上，奋进和沉沦常常一步之遥。有许多年轻人，吟咏、玩味和留恋这种忧郁，甚至不断地将这种忧郁扩大成悲哀，最后颓废以至从此一蹶不振。过多地任忧郁流淌，会造成情感贫血。
谭晓春却勇敢地要跨过去。忧郁之后，他以“闯天涯的志向”/“又越过了一道时间垒砌的/围墙”。这种超越，是对曲折和困惑的战胜。

所有的日子
飘飘洒洒 从我
胸膛的河口流过
我敞开季节成熟的闸门
倾听
我燃烧的感觉
有血液与泪水交融的声音

一种巨大的壮烈！一种成熟期果实坚壳炸裂的脆响！
这种诗句饱满而坚实，汹涌着全部人生的呼号。
一种人生的责任使他把这种“忧郁”“浓缩成为一种热量”，于是，明天，“不管有路或无路/不管有月光或无月光/不管有腿或无腿”，他都会奋力创造人生。
这样，他的“忧郁”被电解，就会释放出新鲜的氧，滋养着他的读者。
显然，谭晓春的诗，在意象的营造以及句式的结构上都接受了许多外来诗歌的影响。这使他很好地，或者尽力的摆脱着平滞思维和叙说的纠缠。许多意象的综合使用，也使他的诗避免了简单和划一。
但，这些句式和方法都大大束缚了另一些叙事色彩浓重的诗章。如写故乡澧县的一些诗，这样的写法，便不能浓郁地体现那里的生活情致。常常显露出一些诗意苍白的感觉来。
抒情之法，亦应千变万化。写自己内心情感，可以随意移情它物。而写景写风俗，便应用另一种笔法，把生活气息酿造得浓浓郁郁。前者可以是一种朦胧的感觉，后者却必须有一种清晰的景象。多么希望在谭晓春的诗里看到更明亮、更清秀的湘西北山水！
谭晓春很想表现新的生活在湘西北农村打下的鲜亮烙印，这尤为可贵。不断地贴近时代，不断地以新生活的乳汁营养自己，是一个诗人保持活力的重要手段。但是，这种反映，必得有深刻的感受，不可把现象的一一罗列，当成诗情的凝聚。这种罗列，有时很吃力，容易羁绊诗情的驰骋。
至于哲理诗，则需要更成熟的思考。它的成功，取决于诗人知识积累的丰富，人生体验的深化，现在我们常可在报端看见一些所谓哲理诗，多是一些常识性的理性辩白。缺乏一种机智思维的穿透力与浓缩思想的爆破。
从谭晓春的诗作中可以看到，他在这一方面都尽力探索和尝试，有的新巧，有的平庸，应该属于正常。
我欣赏谭晓春以真诚写诗。
如果写诗有一条捷径，那就是真诚。没有比这离诗更近的路了。
谭晓春在诗集的“后记”中说，他要“扬弃人为的藻饰和违心的无病呻吟”，真正切中了当代诗歌创作的病垢。倘能如此，“踏入诗的殿堂”对他来说，便不很难了。
以上只是一个诗友读了诗人的这本诗集的一些感受，如能给读者一、二启迪或鼓舞，则甚幸。
      
   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于北京寓所







     雷抒雁,1942. 8.18-2013.2.14，陕西泾阳人，当代诗人、作家。1967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。其成名作是纪念张志新而写的长诗《小草在歌唱》。任中国作家协会第五、六、七届全委会委员，2012年5月任中国诗歌学会会长，并担任中国作协诗歌专业委员会主任。曾任《诗刊》社副主编、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。先后出版诗集《小草在歌唱》《父母之河》《踏尘而过》《激情编年》等，散文随笔集《悬肠草》《秋思》《分香散玉记》等。获得过各种文学创作奖，并有多种文字翻译诗作发表于国外。2013年2月14日，雷抒雁逝世，享年71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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