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给湖南大学文学院2019级新生

shlinpin

亲爱的湖南大学文学院2019级新生：

你们好。
我们素未谋面，但即将谋面。现在的你们，刚刚结束高考，结束拼杀。拼杀的目的其实很简单，上一个大学。上什么样的大学呢？这要取决于你们平时的训练与高考中的发挥。孔子曾经说过，唯上智与下愚不移，也就是说，处于中间这个阶层的，都是可以被改变被教化的。而你们，很可惜，既非上智，也不是下愚。如果你们是上智，早就跳出高考，直上人生巅峰了；如果你们是下愚，也进不到湖南大学的门槛。所以，高不成低不就，说的大概就是你们了。
为什么要给你们写这封信呢？原因有二。其一，我是你们的学长；其二，我将是你们入学后第一学期必修课程《中国古代文学1》先秦段的授课教师。从前者来说，我们是校友；从后者来说，我们是师生。那就从这两个方面，来说说一些要说的话。
（图片源自湖南大学官方网站）

先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叫翟新明，山东人，泛90后，身无所长，写得一手烂文章。2008年，我经由高考考入湖南大学文学院，军训期间再经考试进入李达人文实验班。这个班始于2004年理科班（文科班始于2007年），持续到2011级，就被裁撤了，这是一件挺遗憾的事情。不过听说学校今年又创建了一个人文科学试验班，大概跟李达班没有什么区别，不过挂靠单位是在岳麓书院。顺便说一下，李达是建国后我们的首任校长。
2012年我本科毕业，保研在本院郭建勋教授门下攻读硕士学位，主攻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先唐辞赋研究。2015年获取硕士学位，考入南京大学文学院程章灿教授门下，转攻中国古典文献学中的目录学研究。2018年博士毕业，回校任教至今。发过几篇论文，写过几篇文章。对了，这个是我自己的公众号，欢迎关注。
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谁，不知道你们的成绩如何，填报志愿的时候会如何选择，又是不是会以第一志愿被录取，而被湖大文学院录取的，又会有多少，以及有多少是真正想进文学院的。这些，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你们在冥冥之中被湖南大学文学院录取，即将在这里展开四年的学习。

作为学长，首先需要告诉你们的是，大学是什么。大学主要由几个部分组成：大楼，大师，大学生，当然，还有一群应该是服务者的群体。你们也许听过梅贻琦校长说的“所谓大学者，非有大楼之谓也，有大师之谓也”，但更进一步想，大师之外，还得有大学生。大学生，从名字上是区别于小学生、中学生，但绝不仅仅是年龄和身份的转变而已，更多的还是自我认知的转变。
2012年初的时候，我应当时湖大青年主编谭某之邀，主持旗下《湖大青年报·文艺副刊》之编辑，虽然仅仅编辑了两期就被辞退，但还是有点贡献。第二期邀请到了时任湖南文理学院高教所所长高飞博士的一篇文章：《大学，乃大人之学》。进入大学，也就是转变为“大人”的过程。过去，你们是孩子，是未成年人，这是从年龄上的区分；而从心理上，你们或许远不如年龄上的成熟，还不懂得如何自主地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承担后果。而后者，则是大人的一个标志：独立，自主。我们不必提陈寅恪的名言，仅仅可以简单告知：你的任何选择应该是自主而不受干扰的，并愿意为你的任何选择承担任何后果。
第二，文学院并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。相信你们中的有些人选择报考文学院，或许是出于作家梦，但我要无情地告诉你们，文学院并不培养作家。尽管有些作家确实是文学院、中文系毕业的，但绝大多数作家并非如此。那么，文学院是做什么的呢？文学院的目标应该在于培养文学研究者而非创作者，创作固然有助于研究，但研究亦可脱离创作。抱着作家梦进入文学院，会在短时间内受到打击，进而怀疑。这固然是一个有益的过程，但提前告知，也可以做好准备。
第三，湖南大学文学院是个什么地方。如果你们能够找到我们的官网，那么也许会对这个学院有一个初步的了解，但更深入的了解需要你们在这四年中去感受。我们固然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是被调剂过来的，是对文学院并不感兴趣的，那也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你愿不愿意在这个可能并不感兴趣的学院，展开持续四年的学习，接受四年的训练，并且在其中发现学习与文学的乐趣？
这一点，应该很难，除了你们自己之外，教师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。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部分。
（二院，明年可期的新院楼，图片来自360doc.com）

作为一门独立而完整的学科，汉语言文学有着多样化的学科与课程体系，其中比较重要的核心课程，也就是最基础的必修课程，就包括了中国古代文学。在湖大文学院，古代文学分四段修完，也就是先秦两汉文学、魏晋南北朝文学、唐宋文学、元明清文学。先秦两汉、魏晋南北朝文学，最早是由我的导师郭建勋教授开设，后来先秦两汉段由本院的陈冠梅老师接课，现在由陈老师和我合开。我上先秦段，陈老师上两汉段。这个课程总共5个学分，80个课时，应该是你们所有课程里面分值最重、课时最多的课程。你们入学之后，至少要跟我接触50个课时，也就是37.5个小时。
前面说到，我读硕士的时候研究先唐辞赋，而先秦段的内容，基本是我都曾涉猎过的，比如说三代（夏商周），我在《殷都学刊》发表过关于三代思想信仰传承演变的论文；比如说《诗经》《楚辞》，我的硕士论文都曾重点涉及；比如说历史散文《左传》《国语》，我在《国学季刊》发表过关于“不朽观”的新考；比如说诸子散文，我在《诸子学刊》发表过关于《荀子·成相》篇名的考释；此外，我还和郭师合作编著了《绝世妙笔〈古文观止〉新编》（岳麓书社2014年版），里面涉及到大量先秦段的文章，并对其进行注释、翻译和导读。说这些，不是为了吹嘘自己，而是要告诉你们，至少先秦段的古代文学作品，我是有过一定研究的。这一点的重要性在于，我并不会胡乱去讲课。
其二，古代文学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呢？我是从去年开始上先秦文学的，用的是硕博阶段的学术积累。前面也说过，我读博时期，学术转向到了中国古典目录学，虽然还是围着集部打转，但跟古代文学已经有所不同。譬如王国维之学，由哲学转文学卒入史学，我则是从文学转入文献学。二者不同何在？等你们以后上文献学自然会知晓。所以，给你们授古代文学，虽然游刃有余，但还是要思考，古代文学学习的目的究竟何在？
去年刚开始上课的时候，第一节课是古代文学绪论，我提及到了从集部之学到文学的转变，也就是从传统的四部之学向西方概念下的文学的演变。略如下图：


我们可以看到，集部之学与文学并不是完全对等的，至少不与现代概念下的文学对等。这是当代学科体系下的一种误解，也是中国传统学术与当代学术承续上的不足，或者说，后者并无意承续前者。我们研习古代文学，而非古代文学史，目的当首先在于了解古人创作，也就是回归到文本，回归到作文之法，也就是回归到最早的中国文学史写作之模式。
这种目的，也就要求教师拥有作文之能力，学生拥有作文之能力。然平心而论，果然否？你们刚刚经历了人生知识的巅峰时刻，现在也许放纵在聚餐、烧烤、游荡、低沉，或欣喜若狂，或自暴自弃，或坦然若素。但不可避免的是，你们将从这种巅峰中走出来，走入一个更加狭小的圈子，在蜗角蝇头之上竞逐。你们过去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状态将不复存在，也许只要一个月，你们走在山中已不懂得辨别方向，看到明月只能想起李白的《静夜思》。不过，没关系。古代文学将重拾你们过去最悲惨的记忆：背诵默写全文。比如《离骚》。
对于文科生来说，这些当然是小儿科。我们的课程还设置了一次期中作业、两次课程讨论，若干次随机辩论。期中作业是对古典文学作品的现代改编，考验你们对古代文学作品的理解和现代文学的写作能力。（不妨看看你们学姐的作品：纵我不往，子宁不嗣音｜霍本洁：《青衿》丨思公子兮未敢言｜周紫菡：《湘夫人》改编演唱丨张默涵：海）课程讨论或是分组，考察团队合作；或是个人，考察个人理解。随机辩论，那就是随机性的，考察随机应变的能力。比如去年试行过的稷下辩论。
第三，也是更重要的，我们的课程应该给与你们什么？课程应该是传授知识的，但知识完全可以自学，如果你们自制力、自学能力极强，何须课程？高校应该是培养人才的地方，不过我们目前的高校培养了什么人才，这是另话。陈公所说“士之读书治学，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”，现代人已不再关注，遑论其他。所以，我们课程的设置，目的首先在于颠覆，颠覆你对过往知识的认知。你以为《诗》三百之《风》诗是民间诗，但朱东润先生会告诉你其中一半以上其实是贵族诗；你以为《关雎》是爱情诗，但李山教授会告诉你这是贵族结婚的婚礼进行曲。诸如此类。我们还会借助大量近现代人对古典作品的改编，来探查古今之变、今人对古人之解读究竟如何。
颠覆的目的何在？其实是要告诉你们，世上多数不可信，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。也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“大人”。颠覆不一定对，不过已经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对于大学生来说最具有价值的形式了。（相比于文学的颠覆，我更喜欢文献学的质朴。）

上面简述了作为学长和师长的我对你们的忠告，好自为之。我们明确地知道，你们之中的某些人，是抱着混日子、混学位的心态来到这里的，有些人则是抱着对文学的误解，有些人也许带着某些期望。无论如何，你们终将在某个决定做出的时刻，进入这所古老而年轻的学校以及学院。也许你们并不能看到这篇文章，无妨，上课的时候我会再讲一遍。
以上仅代表本人观点。期待我们的相见。

翟新明
2019年6月8-9日
于湖南长沙


【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这些文章】
翟新明：《员辐》与湖南大学中国文学系
骆鸿凯挽章太炎、黄侃词两首笺释
高考十年祭
《师说》与师道尊严

心疤

还不错 顶一个